起先温杜克的马还跑得东倒西歪，这会儿倒是和卢奇肩并肩，也看不出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了。
“看你上马那么费劲，还以为你是生手。”卢奇先生说。
“我的确很久没有骑过马了。”温杜克被马颠得上上下下，金色的发丝被薄汗板结在一起，一边微喘着气一边说。
自从老夫人去世后，马术教师就拒绝教导温杜克，据说那是夫人的命令。无法参与马术练习，塞留斯的活动范围又被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，作为塞留斯的贴身男仆，温杜克自然而然就不再有重新骑上马背的机会。
“塞留斯少爷继承爵位后，少不了需要远行的事务。身为他的仆人，你不该把骑马的能力给丢掉。”卢奇先生说。
“谢谢您的提醒。” 温杜克委婉笑笑。丢不丢掉，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仆人能决定的。
易北把头探出窗外，只能看见卢奇和温杜克的背影。二人有说有笑，卢奇也并没有落在后面。
“……少爷，我说过，您应该更相信他些的，”贝尔特抿唇，越过易北把布帘重新拉上，“秋风吹着万一受凉了可就不好了。”
……
到了后半段路程，易北逐渐适应了拥挤，即使是因为颠簸紧紧贴住贝尔特冰凉的手臂，也不会再脸红心跳、心猿意马。到达镇上的教堂后，他在贝尔特的牵引下下了马车。温杜克和卢奇要先去安顿马，便由他和贝尔特二人先行进入教堂。
在教堂助祭的带领下，贝尔特和易北穿过冰冷肃穆的教堂，来到了教堂的后花园。
后花园只对教士和参加树枝占卜仪式的孩子开放，因此助祭把贝尔特拦在了栅栏旁，让她在阴处坐下歇息等候。
等候处已有先客，是一个大腹便便、商人模样的男子，想必也是带孩子来参加仪式的。商人见了贝尔特，向她礼貌地行了个摘帽礼，邀请她坐到身边。
贝尔特却对此视若不见，嫌弃地避开了他的视线，刻意把椅子搬到了另一端。她生怕裙摆沾上了泥，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裙摆上的每一处褶皱。
商人热脸贴了冷屁股，肉眼可见地有些尴尬。不过对方充其量只是个商人，贝尔特自然是不会把商人这种地位低贱的货色放在心上。
在贝尔特的构想中，她至少要做未来子爵的情妇，要保持高雅、冷艳、自矜的行事作风，这一点连夫人也是默认了的。毕竟，她可不是温杜克那样下贱的奴隶出身，而是夫人的亲亲侄女，身上流着的也是堂堂的贵族血脉。
易北跟着助祭进了花园，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到。在栅栏外就已经能一定程度上体会到这里植物之茂密，进到园内，更是方才明白，那一颗颗参天大树的遮蔽下根本是一处植物的天国。
整座花园里都弥漫着一股草木的香气，五颜六色、形态各异的花朵挤在路边，争奇斗艳；树上同时结着果实与花朵，鸟儿在枝丫间灵巧翻飞，幽深的小道弯曲延绵，偶有树藤垂落在地。
“明明已经到了深秋，这些花草树木却没有一丝要凋零的迹象啊……”他不禁自言自语。
“孩子，这里值得你叹为观止。” 助祭听见他的咕哝声，自豪地笑着说，“这些都是圣树瑞塞马拉降下的神迹，除了在圣树教教堂的后花园里，哪里都寻不到这样稀奇的景色。”
“我们到了。”
走了至少半刻钟，助祭才停下脚步。
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形似鸟笼的建筑，通体用粗大光滑的铜条包裹，数以千百计的藤蔓攀附其上。
“啊，你们终于到了，快请进，请进。”
不等助祭敲门，年迈的主祭司就率先把门打开，热情地迎接二人，丝毫不摆架子。
主祭司看上去少说也到了古稀之年，头顶已经秃得反光，后脑上蓬松的卷发和下巴上的胡须也都一片花白。他布满皱纹的眉眼间尽是慈祥和悦，举手投足都向人传达出亲切和善的信息。尽管主祭司同样穿着一身严肃古板的教士袍，与卢奇先生比起来，给人的印象却相去甚远。
不透光的“鸟笼”内部使用了数十根蜡烛照明，摇曳着明黄色的火光，氛围神秘而激动人心。圆石板桌前已经坐了三个孩子，易北走到最靠边的那把空置的椅子上坐下。
“…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，您是易北郡的子爵少爷吧？”
趁主祭司与助祭准备道具的空当，坐在易北旁边的少年向他搭起了话。
少年罩在宽松的树袍下，体型看上去只是微胖，脸上却格外胖，眼睛被肉挤得眯成了一条缝。易北忍住笑意，小声说：“是这样没错，可是你怎么知道？我应该并不认识你。”
塞留斯的记忆中可没有过外形这样叫人难忘的家伙。
“您当然不认识我啦……我叫威廉·奥福涅，只是区区商人的儿子罢了。”少年挠了挠头，说： “至于我为什么认识您嘛……”
易北见他卖起了关子，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，用眼神催促他。
“嘿嘿，不要急嘛。”威廉慢悠悠道，“易北郡和我同一天生日的同龄人不多，而您恰巧就是其中一个。另外那两个闷葫芦是双生子，所以您自然就是塞留斯·易北少爷了。”
原来如此。仔细一瞧，左边坐着的那一男一女的确长相相似。
……等等，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塞留斯的生日啊？！这不是更可疑了吗……
“那你为什——”
“好了好了孩子们，我知道你们等得不耐烦了，不过肃静、肃静。仪式就要开始了。”
助祭抱着一捆杂木枝走到圆石板桌边，打断了易北的问话，使得他没能把让他在意的事问出来。
主祭司将一皮囊透明液体浇在手上，又让液体顺着手的弧度滴在那捆散开的杂木枝上。他清了清嗓子，整个人顿时气场一变，变得凌厉而不可侵犯。
“话先说在前面，仪式进行的过程中，任何人都不许出声，哪怕只是一个字。这场仪式事关你们四人今后的人生，重要性不言而喻。如果有谁出声，为了不妨碍到无辜的人，我会不由分说把他请出去。要是有谁不守规矩，到时成了无职者，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。”
每场仪式前，主祭司都会把这件事重申一遍，即便如此，还是偶有个别孩子会不把他的叮嘱当回事，在别人进行仪式时大喇喇地说起话来。
用教典中的理论来解释，任何从人口中吐露出的话语都带有目的性，而所有的目的性都会以一种微妙的方式一点一滴地改变世界。
换句话说，话语即为“言灵”，即使看似没有对现有事物产生丝毫影响，实质上也总会在人类难以观测的层面激起一道微小的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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